閱讀筆記:劉芷妤《樂土在上》

以台灣為舞台,假想「留島不留人」成真後的架空未來小說,設定大膽令人讚嘆。

 

樂土在上

  • 書名:樂土在上
  • 作者:劉芷妤
  • 出版社:皇冠文化
  • 出版日期:2024/05/27
  • 字數:244,428字
  • 相關連結:作者網站
  • 讀墨簡介:https://moo.im/a/4569pP

※ 以下感想會提到劇情,在意劇透者請止步

 

▼ 閱後感想

之前在作者本人不時出沒的Readmoo社團看到蠻多推薦,就從圖書館借回,剛翻開書頁就會被嚇一跳。

祖國生化實驗室病毒外洩散播到全世界導致肺炎疫情,各國死傷慘重發起經濟制裁,祖國為穩定國內局勢與報復制裁,索性讓病毒更毒更猛並引發戰爭,先拿覬覦已久的旁邊鯨島開刀……等等,這完全在影射中國與台灣耶,從真實事件切出一個分歧平行世界耶,好猛!

故事裡的祖國將霸權擴向全世界,用戰爭與毀滅性武器帶來人禍末日,最終取勝成為唯一政府,強制所有人使用祖語,學者專家們被逮捕強制服務,極其稀少的倖存鯨島人也放棄抵抗拿起刀刃成為祖國幫兇,隨後視角改變,樂土人出現了,述說起他們篤信的一切。

名為島的男人是個洗心革面「重生者」,從事幾乎九成九都由AI繪圖的機械操作工作,頗珍惜得來不易的手繪機會,偶然幫助了一名差點在現場出事的陪伴女孩,被譽為樂土英雄後茫然迷惘,猶豫是否該與陪伴女孩締結良緣讓自身樂值飆升成為人生贏家。

名為園的年輕女性說話必自稱人家,出身高樂值家庭自幼學習如何成為優秀陪伴女孩,也確實靠外貌身材與服務精神得到高人氣,總讓透過虛擬技術參與直播宛如身在現場的觀眾滿足打賞,就算陌生噁男用他們的「好棒」強迫她收下體感也只能忍耐繼續演出甜笑。

名為汐的偕護員屬於社會底層,低樂值讓她只能在醫院做照顧病患清理穢物的爛活髒活,但她仍然冷靜沉著,默默工作絲毫不受樂土英雄與陪伴女孩的「彼星戀人」戲碼影響,從未表現出對樂值的渴求,也讓人看不出她原來有個女兒,顯然是有故事的女子。

名為壤的輿論師毫不懷疑被灌輸的那些價值,熱衷於開多個馬甲帳號引導輿論、認為高樂值帶來的一切是他作為樂土成功人士應得的享受、自以為高人一等覺得地球人噁心、認為女人就是要柔順聽話善盡繁殖義務,對追求的認知是屈尊進行騷擾行為。

蓮與杉這對跨階級結合的夫妻,前者出身高樂士家族,為了逃離窒息環境選擇低嫁,婚後與他人繁衍曾遭性虐,孕期為了孩子的未來而主動參加宴會,卻成為貴婦幫丈夫預備的目標繁衍對象;後者曾是安於在校園教導孩童的低樂值基層訓育師,婚後為了給妻子更好的生活而轉職為互動設計師。兩人為了追求提高樂值疲於奔命,差點遺忘初心。

漫長的末日之始,讀者得知世界改變的緣由與結果。

章節切換進入樂土,從陪伴女孩直播、輿論師下城寨追愛、送子鳥宴會淫趴現場,讀者得以深刻感受到被樂土人習以為常的價值觀有多噁心。

那裡人人說著口頭禪「樂土在上」,認為「樂值」的存在理所當然,以為地球人與化外之人都是低等存在,水代表骯髒污穢災難與詛咒,所有水字旁詞彙都成為負面意涵被拿來當髒話,就算虛擬實境技術強大、知識灌輸效率可怕,還能上傳意識更換身體,卻是性別歧視、言行監控的階級社會,女性被要求婚前貞操婚後濫交、觀眾用生殖器「好棒」打賞、小孩由公家養育禁止組原生家庭、畸形有缺陷壞孩子會被處分掉……權力濫用惡用超乎想像。

直到想想帶著晶片過敏的高樂士家庭少年覺在潮汐回家,直到他們在「化外之地」見到了活化石般的琥珀阿媽,琥珀酒館串起了整個故事,讀者終於得知正確時間線與樂土真相。

原來開頭語言學者們被抓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們就是打造樂土計畫的工作團隊。

原來鯨島被強行佔據、被大軍掃蕩、被動用毀滅性武器淹沒、被「留島不留人」後,成為祖國的人體儲備庫,當權者把染疫者、反對者全都丟到那個垃圾場去圈養,利用學者以語言和文化建立名為「樂土」的謊言,讓那些儲備器官心懷感謝地遵守規則並維護牢籠。

漫長的末日尾端是希望,了解真相的反抗者與厭惡樂土的逃亡者們聚集在一起互幫互助,試圖尋找更多盟友團結力量,付諸行動追求擁有自由的真正樂土。

※ ※ ※

起先讀得糊里糊塗,因視角切換而有點無所適從,開頭的語言學者說了一句「如果末日來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不見了,到底想和誰在一起?這個突然出現叫做島的男人嗎?

放下疑惑繼續讀下去,發現末日變成科幻,晶片植入、虛擬實境、意識上傳、星球移民,享受這些的人類自稱樂土人,和平安穩的樂土世界有著許多熟悉的陌生名詞,正妹網紅變成陪伴女孩、網軍變成輿論師、護理師變成偕護員、老師變成訓育師……

然後就被樂土的常識和價值觀噁心到,那裡一切都為「樂值」服務,滿足等級的上等人能享受諸多「特權」,孩子不用自己養、配偶申請就能得到配給、夫妻間不受忠誠束縛能合法濫交,低樂佬沒人權慘遭踐踏隨時都可能突然失蹤,職業社會地位翻轉、不接受任何質疑的律法與制度讓親情友情愛情幾乎全部失去意義,怎麼可以這麼噁心!!!(稱讚作者的意思)

當你以為樂土這個偽樂園夠噁心了,沒想到更噁心的是樂土背後真相,樂土其實是豬圈,樂土人都是被圈養待宰卻渾然未覺的活動器官。

琥珀、明月、島、園、汐、壤、蓮、杉、雲、君、左、覺、想、國、山娘、琥珀。

視角跳躍繞一圈又回來,最初覺得單字名好難記,頁首沒有人物介紹,換章節或隔一陣子接續閱讀時常忘記誰是誰,但看到最後就會佩服起姓名裡暗藏的深意。

角色塑造鮮明,最令人驚訝的是壤在最後加入了反抗團隊。

一路讀下來的噁心感,壤這個滿腦約炮正妹又看不起女人的傢伙貢獻不少,沒想到看似完全接受樂土價值觀且身為既得利益者的這個高樂值輿論師居然會選擇逃離樂土投奔自由。

土壤被撒下什麼樣的種子就會栽出什麼樣的作物,「樂土」這塊土地注入「高樂值」肥料後培育出許許多多的壤,基於繁衍再利用目的,男性作為播種者被賦予更多既得利益,這讓他們更容易接受那些樂土規則,乃至於主動強化鞏固特權。

園、蓮、君會想逃離,應該因為她們是樂土制度的受害者,出身高樂值家庭對於女性處境並沒什麼鳥用,尤其近距離見識到身邊男性的醜陋德行,低樂值的雲就更不用說。

覺這個人口部部長兒子的晶片過敏體質讓他無福消受「特權」,被家人輕視排斥、難以融入同儕的處境下,孤單少年輕易被少女想的朋友論與漫畫書所吸引,毅然放棄不須留戀的樂土。

杉則是低樂佬底層出身慣於被剝奪,和蓮相戀情誼深厚而對「高樂值能任意傷害糟蹋他人妻子」一事感到痛苦,會決定和妻子一起逃離樂土情有可原。

一度選擇妥協退縮成島的國縱使「重生」仍放不下心裡愛著的那個男人,即使再怎麼努力扮演「正常」仍無法對萬般好的陪伴女孩產生性慾,掙扎後決定返回歸處。

錯愛渣男導致自己變成汐的山娘不是樂土出身,無法接受樂土那套價值觀,拒絕荼毒女兒,她和想想即使生活在樂土也沒被同化成放棄思考的樂土人。

只有壤,明明是高樂士,卻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放棄樂土「特權」決定。

因為他其實很厭惡父親強制灌輸的教育內容,因為他對雲的好感確實有幾分真心,因為他親身體驗到「樂值」說降就降說升就升根本不是取決於個人是否努力,被社會鐵拳擊中、見證熟人亡故,早就輿論師工作窺得幾分真相的既得利益者終於無法再裝睡,當有人伸手願意帶他去看不同的風景,失去安全感的壤因恐懼而逃離相當合理。

這樣的安排非常精采,一則提示「貼標籤不利團結,如果只把壤當垃圾網軍仇女噁男排斥在外,放棄溝通對話將導致同伴越來越少」,二則說明「就算埋在滿是謊言的洗腦環境,被圈養的人類並不是種豬,仍會受情感牽引」,三則鋪陳「將土壤遷移,改用正面養分培育,或許就會開出美麗花朵」。

這就是諾亞與明月把「樂土豢養計劃」當成方舟寄予的愛和期待吧,只要能存活下來,人類就會有所覺,從而去想,然後為自己、為重要的人開創屬於他們的真正樂土,所以讓孩子們一個叫覺,一個叫想,全都是希望。

雖然要對抗的存在太過龐大,很難不為逃離樂土的眾人感到擔心,不過就像明月、琥珀、山娘到想想的傳承,只要能堅持下去就可能改變未來對吧。

結局之後仍對此作有蠻多好奇,像是鯨島以外到底是什麼情況?祖國統治層有沒有為了爭權奪利殺得你死我活?被扔進樂土的外來者會被同化、因適應不良遭分解,或會拼命設法逃離成為琥珀酒館成員?逃離樂土的移植到底是怎麼回事,跟「重生」一樣換身體嗎,還是把意識、靈魂、記憶轉出,又或只是偷渡?園需要蒙面、國沒被認出代表他們是用原本身體離開樂土吧?劇情感覺還能繼續深入探討,不知道會不會有續作。

書中的台語運用讓人感到親切又驚艷,語言成為劇情裡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華語翻譯小字與台語並列的排版不但體貼不懂台語的讀者,也讓我這種會講台語但屬於台語文盲的能看著提示朗誦出那些台語字句。從作者臉書得知她其實是個不擅長台語的南部人頗感親切,同為文化侵略環境下慢慢失去母語能力的世代,很能理解那種台語需要加上華語翻譯的荒謬感,故事裡與現實中同步進行的文化侵略,讓人感慨不知道有多少台灣人早就一腳跨進「樂土」卻渾然不覺。

以往閱讀中國作者網路小說時,常為千篇一律的信用點與審核禁詞機制感到遺憾,即使星際科幻背景仍無法自由,一味突顯天朝制度優點而無視弊病,反正主角揮刀霍霍兩下就能解決所有麻煩,圖個爽字。

這次讀到與信用點類似的樂值設定卻不覺得膩,創作不受限制的台灣作者寫出來的故事截然不同,中國作者絕不會寫中國戰敗遭滅,有也是為了逆轉報復狂打臉,否則就等著被愛國讀者們出征舉報,台灣作者不僅讓台灣被摧毀,還加碼全世界都成為祖國手下敗將XD,然而祖國統治沒帶來樂土,而是現實放大投影後看似平和的韭菜園,能感受到文字裡的濃濃諷刺與悲哀,真實又驚悚,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警世寓言,非常值得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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