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電影「陽光普照」感想:脆弱的人們尋求溫暖

就算因無常的人生飽受折磨絕望悲痛,至少還有家,還有仍舊升起的太陽。傷痕累累的寫實家庭映照出台灣社會角落的光與影。

 

陽光普照

  • 名稱:陽光普照(英語:A Sun)
  • 導演:鍾孟宏
  • 監製:葉如芬、曾少千
  • 主演:陳以文、柯淑勤、巫建和、劉冠廷、許光漢等
  • 製片商:本地風光電影股份有限公司等
  • 片長:155 分鐘
  • 產地:臺灣
  • 上映日期:2019年11月1日
  • 相關連結:陽光普照-維基百科

※ 以下感想含劇情,在意劇透者請止步

▼ 觀後感想

上星期六全程看完第五十六屆金馬獎頒獎典禮後,就覺得應該進電影院支持一下叫好不叫座票房堪憂的最佳劇情片《陽光普照》,既然是本屆金馬最大贏家,肯定不會像之前去看《第九分局》看完後悔被浪費時間,於是星期一晚上就約我媽一起去威秀看,原本想說信用卡優惠平日六六折應該比較省,結果原價折扣下來一張191元,跟去租書店買優惠電影票好像也沒差多少。

回到電影,在觀看之前,我只從官方介紹的這段對故事有粗淺了解。

平凡的一家人阿文和琴姐育有兩個兒子,叛逆的小兒子阿和與好友菜頭砍傷人進了少年輔育院,但阿和的女友小玉卻帶著身孕來家裡……琴姐不顧阿文反對,將小玉留下來照顧。此時,被砍傷者家屬也來找阿文求取鉅額賠償,阿文受不了總是帶來麻煩的小兒子,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資優生大兒子阿豪身上,卻不知道溫暖善良的阿豪心中也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看到那句「不為人知的秘密」,原本猜莫非大兒子其實是同性戀?結果猜錯,大兒子阿豪根本沒有多餘心力談感情,他努力當眾人的陽光,卻被一味索求,找不到陰影處能喘息,於是他累了,選擇放棄……

一家四口本來很普通地生活著,爸爸阿文是駕駛訓練班教練、媽媽琴姐是酒店造型師,夫妻結婚近二十年育有兩子,優秀大兒子阿豪因沒考上第一志願醫學系補習準備重考、叛逆小兒子阿和從國中就不學好整天跟一群壞朋友鬼混,懂事的老大讓父母感到驕傲寄予厚望,管不動的老么罵過念過勸過都沒用只能放生,原以為日子會一如以往地度過,卻不料人生無常。

阿和找朋友菜頭拿刀去找欺負他的黑輪尋仇,沒想到菜頭直接一刀砍斷對方的手,阿和作為共犯被判三年,進了少年輔育院……

小兒子被關已經夠丟臉,但事情還沒完,被害人老爸黑輪伯找上門索賠一百五十萬、十五歲少女小玉被阿姨帶來質問自家兒子搞大了別人家女兒的肚子……

但最崩潰的一擊,是原本溫和體貼的乖巧大兒子毫無預警跳樓自殺身亡……

好好一個家,在泣不成聲的告別式後只剩陰霾和折磨,誰都想問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都不說?為什麼那麼傻!!!

阿文而言,大兒子阿豪是他的陽光,讓他還能驕傲、還有期盼和希望,不聽管教的小兒子讓他罵到轉為冷暴力直接無視,卻沒發現這種偏心態度不但加重兄弟之間的隔閡,也讓大小兒子都被逼得走極端。

琴姐而言,丈夫和兩個孩子都是她的陽光,但丈夫頑固容易爭執起衝突、小兒子變得太多總讓她煩惱,只有懂事的大兒子能幫她分憂,或許正因為阿豪表現得太懂事,讓她太習慣倚賴、讓她關心阿和時忘了問阿豪好不好。

曉貞而言,補習班認識的陳建豪或許是她的陽光,重考第二年的她應該也面臨不少壓力,覺得家裡氣氛沉重,補習班也死氣沉沉,但陳同學長得陽光帥氣很養眼,讓她忍不住想認識這個優秀帥氣的男生,鼓起勇氣和對方說話沒被理睬,等公車時卻又開始交談,增加的交集讓補習也變得期待,課後約會主動牽手沒被拒絕讓她開心雀躍,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

阿和而言,家人、死黨、女友大概是他不同階段的陽光,哥哥阿豪就像永遠追不上的太陽,太過耀眼,照得他被燙得只能躲到陰影裡,父親無視冷待、母親叨念關心都令人煩躁難耐,於是他逃出家,和朋友笑鬧、用鬥毆宣洩挫敗不滿、交女友轉大人疏解心情,反正再怎麼做都不可能比他哥好,幹嘛變得更好。

小玉而言,她也不知道男友陳建和算不算她的陽光,父母意外身亡後寄人籬下,始終覺得自己再也沒有一個真正的家,小心翼翼、沉默乖巧,試圖不添麻煩卻和親戚產生疏離,總把心事藏起,或許一次校園被欺負被強悍的陳建和所救、或許只是偶然搭話慢慢變熟,就這樣瞞著大人開始交往、偷嚐禁果、懷孕,慌亂不安最需要男友時他卻不在,但她還是想生下來,擁有屬於自己的家。

菜頭而言,死黨阿和是他曾重視卻失去溫度的陽光,他被阿嬤養大沒其他親人,環境讓他習慣逞凶鬥狠,毫不考慮後果幫玩得好的朋友阿和教訓黑輪是因為他夠義氣,那傢伙卻想推卸責任,比他早三年得到自由卻只想劃清界線,讓他的義氣像個屁,還拒絕一起賠錢害他家沒了房子、阿嬤被丟去老人院,想擺脫他回歸正常社會沒那麼容易,幹,沒付出點代價怎麼對得起他曾把人當兄弟。

阿豪而言,他羨慕有陽光的人能夠任性。因為比較會讀書,從小就被爸爸抱以期待,弟弟因差別待遇而越來越叛逆,他收著一本又一本「把握時間掌握方向」的筆記本只感受到壓力,但父母賺錢很辛苦、阿和聽不進勸不在乎,他只能繼續讀著並不有趣的教科書,面對所有人期待淡淡說著自己會加油。弟弟被關、懷孕的陌生少女小玉住進家裡,賠償要錢、養小孩要錢,他補習讀大學也要錢,家裡處境越糟,他被寄予的期待就越高,原試著與之分享心情排解壓力的補習班女同學也對他產生期待,不斷被索求讓他感到壓抑、疲憊、難以回應,終於他放棄了陽光、放棄了體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任性地躲進陰影裡。

※ ※ ※

片名《陽光普照》,描述的更多是陰影,親友間情緒勒索的問題、青少年缺乏家庭溫暖走上歧路的問題、逞凶鬥狠少年們一言不合就開砍習慣暴力越養越大尾的問題、階級複製窮人難翻身遇事賠不出錢乾脆擺爛的問題、被關出來遭歧視排擠再難成功更生融入社會的問題、憂鬱躁鬱潛在壓力不為人知一不小心就無法挽回的問題……

不肯承認自己有錯難以溝通的、沒想到一時衝動會付出慘痛代價忍不住推卸責任的、不懂保護自己年紀輕輕就懷孕的、認為錯都在別人身上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的,很寫實很真實的懦弱人性讓觀眾能從電影裡感到熟悉起共鳴,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能從劇中人物裡找到既視感,那就是個很常見很普遍的台灣家庭。

為什麼都不說?但說了又有什麼用,不先犯錯不先受傷,沒痛過怎會懂,於是他們痛了、傷了、感受到人生的無常,才又抱在一起尋求溫暖。

陽光移轉,琴姐把重心放在照顧小玉和孫子身上,逼自己撐起這個家;阿和為了老婆孩子而認真工作,不想再害父母為他擔心;阿文在夢裡看著大兒子走入陰影,以此為契機和小兒子和解,在一語成讖真的只剩一個兒子後,他能做的只有成為阿和的陽光,為他驅逐陰影,可惡也可憐的菜頭就這樣成為犧牲品,

被打斷的駕駛訓練班結訓談話提示觀眾誰也無法掌握人生把握方向,院生們唱著《花心》送別但春去春會來對更生人而言沒那麼理所當然,但至少活著,就有未來。

整體而言算喜歡,覺得很真實有感,總是會把氣氛弄僵搞到大家心情都很差的爸爸我家也有,突如其來的告別式同樣經歷過,很多幕都看得掉淚,雖然部分場景對話不太像是平常口語用法,太文藝讓人略出戲(比如阿文在山頂跟琴姐坦白撞死菜頭那段,台詞感覺很書面用語),但瑕不掩瑜。

部分劇情讓人有些疑惑,比如阿和找工作幹嘛那麼老實說自己剛出少年輔育院,改邪歸正從誠實開始?阿和被菜頭拖下水去立委服務處門口開槍居然沒被抓,警察和監視器的成效有待加強。

開放式結局留給觀眾自行補完,不知道阿和送貨賺的黑錢會不會有問題?阿文會不會自首,或夫妻倆若無其事地繼續守著這個家,屍體沒被發現警察沒找上門就當作不知道?

如果多點關懷、多點同理心、多點溫暖,是不是能減少悲劇的發生?誰也不知道,畢竟該來的還是會來,逃不開生老病死憂悲惱的人生本來就不可能一路綠燈,能做的只有接納命運,跌倒後再站起來,走下去。

太陽太過刺眼,就躲在陰影處喘口氣,烏雲蔽日帶來暴雨,耐心等待,總會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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